第10节(1 / 1)

他越是这么说,祝苗越是难受。祝苗还想开口说话,项澍却打断了他:“你要不今天休息一下?去医院看看你奶奶?”

祝苗想说的话全部堵在喉咙里,他原地站着,完好的那根食指用力地抠着大腿上的裤缝,过了好久,他才轻轻地说道:“嗯,好的。”

他解下围裙挂好,默默地出门去了。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,隔着玻璃见到项澍又坐回到吧台后面静静地看书,和这家静谧舒适的咖啡厅融为一体。路上行人不多,来往匆匆,祝苗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这些过客中的一员,匆匆路过,项澍只不过抬头看过他一眼,他们又擦肩而过了。

真不好受。

进医院之前,祝苗拍了拍自己的脸,让自己打起神来,别丧里丧气,让奶奶担心。

祝苗拎着买来的水果从住院部进去,到了病房,却发现奶奶并不在病床上,但东西都还在,不是出院。隔壁床的家属见了祝苗很多次,早就熟悉了,一见祝苗来,忙拉住他。

“哎呀你可来了,你奶奶今天早上进加护病房了……”

祝苗的心怦怦跳起来,一时间害怕得手指尖都发麻,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,他忙转身出门去了护士站,一问之下,果不其然,祝奶奶今天早上病情加重,进入了加护病房。

“我、我能去看看吗……”祝苗问道。

护士说道:“每天只能探视一次,需要家属和护士站提前预约,今天已经探视过了。”

医院这里留的直属家属名字是祝苗的叔叔,也就是说祝苗如果需要探视,需要经过他叔叔的允许。祝苗的心一下子就往下沉了,他还想再问问病情。因他不是直属亲属,护士也无法和他多说,祝苗只好转身走了。

走之前,他又去之前的病房看了一眼,奶奶给他织的毛背心还剩一点点,正搁在床头柜上,伸手可及的地方。

祝苗回了一趟家,家里没人,给他叔叔打电话一时又没人接,祝苗没有办法了,蹲在自家楼下发了会儿呆,手上还拎着水果,回店里去了。

项澍已经不在店里了,换成了一柠。

祝苗已经没心思管这个了。

一柠总是面无表情,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,但她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一些很细微的情绪。比如这时候的祝苗,拎着一袋子水果进来,放在吧台上,说了句“姐,吃水果吗”,她马上察觉到祝苗的心情不好。

她说:“一起吃吧。”

祝苗买的是新上市的杨梅,一个个圆滚滚的,红得发紫。一柠从吧台底下挑了个玻璃大碗,装满盐水,把杨梅放进去泡。杨梅一个个圆滚滚的,在水里面浮浮沉沉,一柠伸出手指,将浮起来的杨梅又一个个摁下去。

祝苗蔫答答地坐在吧台边,向来不理睬他的猫咪也跳到他膝盖上。

一柠的头发又蓬松又长,眼镜掉到鼻尖又被她推回鼻梁。她挑出一个最大最红的杨梅,放在祝苗手心里,简洁地说道:“吃吧。”

“我今天打碎了个杯垫。”祝苗说道。

一柠:“哦。”

“我真没用……”祝苗又说。

一柠没说话,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,把第二大第二红的那颗杨梅也挑给了祝苗。祝苗一股脑把两颗杨梅都塞进嘴巴里。杨梅虽然看着红,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酸溜溜的,祝苗吃不得酸,鼻子都皱起来,酸得有些想哭。

一柠突然说道:“啊,对了。”

祝苗酸得说不出话来,勉强发了个单音,表示自己在听。

“项澍啊,”一柠向来对他直呼其名,“一直是单身。”

祝苗简直被她说懵了,急急忙忙把杨梅的核吐出来,差点把自己给呛到了,他说道:“姐,你说这个干吗啊……”

一柠比他还懵,她歪着头,看着祝苗,不解地说道:“你不是想知道这个吗?”

祝苗:“我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啊!”

一柠无语:“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个……”

祝苗快要被她绕晕了,说不过。他从高脚凳上跳下来,盘坐在他膝盖上的猫咪“喵”一声跳走了。

“我、我去楼上……写作业……”

一柠目送他上楼,面无表情地开始吃杨梅,被酸得打了个颤。

作者有话说:

这篇文应该不会虐的吧

第18章 没办法

祝苗没办法多想了,他全身心都在想奶奶的事情,如果这时候还想点别的有的没的,会有罪恶感。

他连续给叔叔打了好几个电话,总算接通了。他叔叔似乎很不耐烦跟他说,奶奶的病情也没说几句,但从这几句里,祝苗也感觉到似乎是真的不好,胃一阵阵紧缩痉挛,难受极了。祝苗说想看看奶奶,他叔叔说了周一晚上。他还想说点什么,电话就挂了。

没有别的办法,祝苗只好焦灼地等着周一,像被架在热锅上烤一样。

周一那天,祝苗一整天都无心上课,一放学就直奔医院去了。他去得早,到的时候叔叔婶婶一家还没来,只有他一个人,在护士站旁边来回踱步,快把自己转晕了。

好不容易等来了人,远远就听到他们在小声争吵。

“……医生说了,接下来如果要透析,每一次都要花几千块,现在住加护已经很贵了。”

“可是总不能放弃治疗啊……”

“救回来了也没法正常行动了,年纪太大了,接回家里谁照顾啊……”

叔叔婶婶还在争论不休,祝苗听得心里刺痛刺痛的,听不下去了,走过去叫了声“叔”打断了他们。往常叔婶见到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,今天竟也顾不上了,都闭上嘴不说话。护士站的护士早见惯了这样的场景,也没说什么,领着他们去。

一行三人在加护病房外套上探视专用的防护服、鞋套,走了进去。

加护病房静悄悄的,只有仪器的“滴滴”声,祝苗一进门,远远见到病床就鼻子一酸,吸了吸忍住了。他越过叔叔婶婶,走到病床边。不过是几天没见,老人衰老得很快,在病床上,身体连接着各种仪器的管子。

祝苗不敢碰,只轻轻地摸了摸被子,叫了声“奶奶”,声音有些颤抖。

他身后的两个大人还在絮絮叨叨地争吵,祝奶奶在病床上闭着眼睛,看上去毫无所觉,如果不是仪器还在正常运转,祝苗可能会以为她已经去世了。祝苗蹲下来,靠近一些,絮絮叨叨地说着最近的事情,说自己的成绩进步了,最近吃胖了一些,还长了几公分。

奶奶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动了动,但没醒。

领着他们的护士说时间到了,祝苗依依不舍地挪动脚步,那两夫妇还在小声争论,压根儿没去看老人一眼。

出了加护病房,祝苗问:“明天什么时候再来?”

他叔叔嘟哝道:“再说吧,哪儿有空天天来。”

祝苗很生气,但他没办法,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没办法的。喜欢是没办法的,不喜欢也没有办法。

他回到店里的时候,吧台后面的不是一柠,而是项澍。

老板要呆在自己的店里,祝苗又有什么办法呢?他只是个打杂的小工,只能兢兢业业地去后院浇水,去隔壁街的宠物店扛回来一包猫粮一袋猫砂,不发一言地把猫砂换掉,把脏的猫砂拿下楼扔到街对面的大垃圾桶里。

他扔了之后,回头一看,才发现装猫砂的垃圾袋是破洞的,大概是被猫咬过,脏的猫砂从破洞里漏出来,在他身后连成一条线,像童话故事里被扔到森林里的兄妹身后留下的面包屑。

祝苗站在原地,深呼吸十秒钟,认命地回到店里,拿了扫把,从楼上扫到楼下,全部扫干净,整个过程项澍就在吧台后面坐着,一言不发。祝苗觉得自己都要生气了,这个人怎么回事,对别人好的时候能这么好,对别人坏的时候能这么坏。

祝苗不和他说话,自顾自地忙里忙外,抿着唇。

项澍在吧台后面冲了一杯咖啡,玻璃小杯子用热水烫过,咖啡倒进去一些,一杯自己尝了,一杯放在吧台上,说:“喝吗?”

怎么不喝,喝,不喝白不喝。

祝苗走过去,一口把那一小杯的咖啡喝干净,他意料中的酸苦涩之类的味道竟然都没有,咖啡里有一股淡淡的奶油味,味道平衡,没有酸也没有苦。

项澍也没问好不好喝,把剩下的又倒给他,拾吧台,说道:“打烊了。”

时间还早得很,祝苗拿着温热的咖啡,看着热气冒出来,咖啡的坚果奶油香不住地钻进他鼻子里,让人安定而治愈。他看着项澍把东西一一摆好,手机揣进兜里,眼看着就要走了,祝苗突然叫道:“等一下——”

项澍都走到门边了,伸出去扶住门的手顿了顿,回来。他看着有些紧张,有些戒备,他看着祝苗,开玩笑道:“怎么了?怕黑吗?”

祝苗突然觉得怪没意思的,低下头,小声说道:“没什么……”

项澍就站在原地,看了他一会儿,“嗯”了一声走了。店里空荡荡的,祝苗一口喝完咖啡,站起来洗杯子,几只猫还没喂,围在他腿边叫个不停。水“哗哗”地流,祝苗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
他想到,项澍又留他,又给他发工资,他实在是没有理由给人家找麻烦。

他的暗恋就是麻烦。

祝苗给自己的感情迅速地定罪了,不再多想,利索地喂猫去。

之前成绩的进步让祝苗成为班级里的进步典型,老师放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多了,但他这两天的心不在焉让老师们又恨铁不成钢,反复地和他聊,让他“戒骄戒躁”“稳扎稳打”,祝苗领他们的好意,每次都认真地听,走之前还鞠躬。

祝苗打给叔叔的电话,甚少有接通的,几次去看奶奶,奶奶都是意识不清,祝苗问是什么病,医生说了一大堆,总结下来就是人老了,身体机能在不可逆转地衰败。祝苗觉得,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给气球打气,气球在一点点膨胀,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极限了,气球会“嘭”一声爆炸。

气球爆炸的那天,祝苗刚刚放学,拾好书包。

叔叔打来了电话,祝苗一看到来电显示就觉得不好,他叔叔什么时候主动给他打过电话。接起来,只有短短的一句话。

“你来医院吧,奶奶不行了。”

祝苗吓得腿一软,才站起来,又坐回到椅子上,缓了一会儿才站起来,抓着自己东西就往外跑。放学时间的走廊上人很多,祝苗顾不上有没有撞到人,一个劲儿地挤过去。他下楼拐弯的时候,重重地撞上了人,手上拿的手机被撞得掉在地上,摔了出去。

“我操,祝苗,你带眼睛了吗……”

祝苗撞到的是之前给他找茬的其中一人,手机就掉在他的脚边,那人不耐烦地一踢,手机滑出去,重重地撞在台阶上,祝苗见到手机屏幕碎了,裂成蛛网状,不知道是摔的还是踢的。

祝苗什么话都不想说,跑过去捡起手机,攥在手心里,风一样冲出校门。

第19章 告别

最近的天气像祝苗的心情一样,就没有晴过,空气闷热潮湿。

祝苗一路跑到医院,顾不上别的,一路冲上去。加护病房外,他叔叔婶婶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,一见他来,没好气地嘟哝着“总算来了”。祝苗喘着粗气,穿上防护服套上鞋套,跟随着医生进入病房。

祝苗身上的热汗被捂在防护服里,被空调一吹,全部变成了冷汗。

像做梦似的,他跟随着医生走到病床边。祝苗走在最前面,发现病床上连接在老人身上的管子都已经拔了,奶奶安详地躺在病床上,像睡着了一样,头上的白发像银丝,有点凌乱。祝苗伸手把她的头发拨了拨,弄整齐。

医生说:“老人家走的时候很平静,你们跟她告别一下吧。”

祝苗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医生,他的叔叔婶婶在小声地哭,祝苗也分不出其中有多少真情多少假意,他看着奶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,他悄悄伸手牵了牵。还有些余温,祝苗记忆中,奶奶的手总是暖的。

他那时候还小,爸爸去世,妈妈改嫁,剩余的亲戚对他的归宿争论个不停。奶奶什么也没说,就这么牵着他的手,小声哄他:“苗苗别哭,以后奶奶带你。”

从小,家里的好吃的都藏着,不让他吃。每次都是奶奶悄悄把他牵进房间里,把零食塞进他手里。奶奶每年都给他织毛衣,还省吃俭用给他买了手机。

想到这里,祝苗把兜里的手机掏出来。手机的屏幕已经裂得不能看了,祝苗摁了摁,发现手机屏幕没有亮,估计是坏了。

他眼睛酸涩,抬手擦了擦,发现并没有眼泪。

“奶奶……”

祝苗小声地喊了一句,没有人听见,也没有人回应。从今天起,他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。

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,祝苗都觉得特别模糊,就像隔着一层毛玻璃,什么东西都看不真切听不清楚,他就像失去了思考能力,一切仅凭本能行动。他听着叔叔婶婶在商量奶奶的后事,久病床前无孝子,奶奶真是善良,让叔叔婶婶不用烦恼了,祝苗想到。

他们拾奶奶留在医院的东西,祝苗拿走了那织了大半的毛背心,其他他都没碰。